Rayfor07

禁止盗图(文),佛系创作拒绝催更
只萌百合,不喜请走

妖孽Special Chapter for Nicole 4-7

(4)

车子刚洗过,玻璃窗上一尘不染,所以我看得很清楚,每一秒都看得很清楚,也记得很深刻。

卡宴停在离公司大门颇有一段距离的路边,右侧车门打开,顾挎着包从里面下来。黑色套装黑色高跟鞋,笔挺,严肃,又高雅。我知道肯定是她又淘气了,穿了她家乔小姐的衣服。

偶尔,我会怀念陪她做戏的那段日子,那些设计师专门给她定制的衣服都特别为我多增了一套。我也不记得自己的莫名兴奋是不是因为,想到全世界只有我可以穿着和她一样的衣服,只有我,连她的乔小姐都没有。

阳光就在一瞬融化清冷,就在一瞬,我选择停下来继续看着。顾从车头绕过,阔步间抬手,那么流畅那么温柔地完成一个拥抱的动作,和主驾窗口里探出头来的女人,和她的乔颜。

像是受不得悲情,又总是矛盾地将一部哀伤电影反复重看的一类人,不愿难过,还是耐不住要去欣赏,因为哀伤刻画的镜头本身又是一种不张扬不聒噪的美。于是,我看着她们稍稍离开彼此的怀抱,看着她们又重新贴合,看着远远的距离似乎一下放大,看着一个真正的,美好到灼人的吻。

又记起那一天,我在她的办公室和她闲聊,不是上司下属的关系,隔离在她那张办公桌两侧,而是一起坐在沙发上,似朋友一般随意。她情不自禁和我说起她的爱情,她的幸福生活,说她做的每一件事,说她的甘愿和满足。我开着玩笑怨她总是让我吃醋,我用邵洵所说的那张讨厌的笑脸挡在前面,其实也许我不是真的能够那么开怀地去听故事,又或者说得严重一些,我并不想听。

一如现在,我并不想看,我可以踩一脚油门超过她们,头也不回地先进公司。

可是,我到底笑着听了她的故事,我到底选择留下来看到她们亲吻。

她们的故事和画面就组成了电影,镜头很美,剧情,却又不是那种傻傻的,没心没肺的,反而是种让我由衷被吸引却感到透不过气,让我害怕窒息,却离不开的瘾。

眼不见为净,是一句废话。

我还是第一时间,习惯告诉自己:没事的,你感到不适,只是因为一夜没睡,不是因为在强烈的对比下,有些什么一直在心里乱窜;不是因为你终究发觉,自己好像遗忘了亲吻的滋味,你吻过的人,吻过你的人,在一个定格间,泛白,褪色……

忽然有人轻轻敲了敲我的车窗, Alex弯着腰,手撑在门上,她脖子上挂着的那枚戒指微微地来回晃荡。

我把玻璃降下来,她问:“吃早餐了么?”

“没吃。”

没吃,没打算吃,没什么欲望。

“我也没有。”

“你今天这么早?”

“我一向很早的,而且我家离得近,难得的是你。”

我一抬下巴,示意前面,感慨地说:“不难得了,你看顾总今天都这么早。”

Alex短短地扭头看了一眼,我也顺着,再度望过去。电影的画面结束了,卡宴稳稳地起步前行,而我眼里的主角背对着我,甚至都不曾发觉身后有人在当她的观众。她一直看着开走的车,一直到那辆车消失成一个点,她才一边低头回味自己的小心思,一边迈开步子。

“吃东西,一起么?”尽管是问句,不过从Alex口中说出来的味道就会变成陈述。她不会看不出我没有兴致,于是那句征求以及她的眼神,就是在表达:去吧,当做是陪陪我。

过两条街之后的巷子里有几家咖啡吧,几乎都是下午才开门,只有一间也做早餐。Alex坐下来以后随便叫了两份三明治套餐,反正没有固定menu,据说菜品都是根据老板的心情定的。这样子,仿佛也很符合我们俩时下的心态。

没什么人,餐点上得很快,音响里在放《La vie en rose》,节奏跟Alex不紧不慢地撕开糖包倒进杯子里的动作非常搭调。她很专心,专心地只倒了半包,然后把剩下半包的袋子口卷起来,在那之前她扬起眼睛问过我:“你要么?”

我说不用。

黑咖啡就可以了,不用加奶,也不加糖。我想尝尝,苦一点的味道。

“喝之前要先吃东西。”Alex把碟子推到我面前。她说话有点语带双关,不知道是在说她自己还是在说我。“没休息好没食欲也没精神,可能这些食物不足够吸引,不过用这个时间补充能量调节一下自己,还是必要。”

“你也一夜没睡么?”

“也?”她语调稍稍上扬,却又并不惊讶,说:“我是没休息好,睡得不踏实,不过这么看来你倒是更彻底。”

“烦什么,Tim那个喜欢变卦的小子?还不肯签字啊?”

“他是有点反复,不过他也没有别的选择。我笃定最后的结果。”

“哈哈,看样子是做足了准备,那还有什么不安心呢。”

“……如果我说,之前因为项目的关系,我和邵洵有接触过,你,不会觉得奇怪吧。”Alex搅动着勺子,眼睛盯着咖啡,都没有看我。“我们有聊过几句,也……有提到过你。”

“是么?聊了什么?”一个瞬间,我大概就可以反应过来自己在她们之间会涉及到哪方面的话题,但依然还是顺口问了。

Alex抿了抿嘴,缓缓摇头:“没什么。不过,这个世界有多大呢,这个城市这个圈子又能有多大呢,大家都不陌生,尤其是,面对某个人,某种态度和感觉。有的事情,光是看眼神看表情,哪怕不用听见确凿的言语,一样可以猜出来。”

“哈,说得这么神秘。”我笑。

“所以,昨晚我一直想,你顺利么?你会用什么样的方法让她欣然放弃那么多好的机会留下来。你知道,顾总要的人绝对不会只为了钱折腰,她必然还会加上其他条件。”

我静静地看着Alex,看到她眼光平和,嘴角却翘起了自嘲的弧度。

“很傻是么,光是想这个问题,整晚没有睡好。”Alex抬起手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和鼻梁,叹着气,“本来我不必知道你的行程安排,我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去过问你到底什么时候约她见面和她谈,你们在哪里谈,怎么谈……但是,偏偏那么傻地,就是要去打听……”

我笑着轻轻呼出一口气。

Alex,你到底在说谁呢,谁才是真的傻呢。我也不必要知道,去想,去好奇,从香港回来一下飞机,顾见到她心爱的女人等在机场有多么欣喜,她会是怎样一番美好的面孔?她会不会睁大眼睛捂着嘴惊呼出来?她会不会让嘴角扬起特别灿烂的弧线,是其他人根本见不到的样子?然后她被接回家,有何等的温柔在候着她,包裹她,宠溺她,让她一度忘记整个世界。更莫说,要她去记得,某个地点里某个人,在这般幻想。幻想的时候,催眠着自己,是那样一成不变的微笑。

“不过啊……”Alex重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,状态,还有说话的语气。“最烦最无奈的那一刻,无非是敲你车窗的时候,那一刻过了,也就过了。至于现在,我又觉得,可能都不是那么重要。”

敲车窗的那一刻?是么。敲车窗的时候你一定知道我在看她,你知道我在看她,而我看她的时候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。是什么样的心情呢?Alex。

那,望见那个情感饱满的亲吻时的我呢?又是什么样的心情。

你说有的事情我们都不陌生,哪怕不必讲出来,也能从微妙的气氛里找到答案。我对邵洵说,当我有了同理心,我经历过一些事后与她产生共情,就不会不信她的心。我们同是无言的观众,只是默默观赏,主角却不知她身后还有谁,她更不知谁在经历什么,心里又是怎样的过渡。

你想告诉我,你懂我。

“你有没有觉得好一些。”

“嗯。”好一些,毕竟像你所说,最复杂的那一刻过去了,就算还会有,就算是必然,但你要知道,无论多少次,你终将会回到一种释然的状态,就像现在。

“以前我还觉得死不承认是一种坚强。不认就是不输,就是一种伪装,就可以保护自己。不过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我想有的东西还是要承认,像是缺憾和弱小,像是一个人的孤独。没有人是完全强大的,也许一开始会很难接受,就像全盘否定了自己能力。不认识孤独的时候不用去思考该怎么办,如今要去承认了,就会慌张,自己究竟要在这个时刻拿自己怎么办?仿佛遭遇了从未遭遇的东西……”Alex拿过我面前的碟子,亲自帮我将包裹在三明治外层的纸撕开,然后再放回原来的位置。她像是尽量在将节奏控制得自然,不急不缓地说:“我想,你没有错,你的选择也没有错。不被捆绑是很自由,很难得的自由。不过任何事情都有矛盾,太过自由的背面,就不会有任何惦念,没有你需要的惦念,自然就会感到孤独。我说的不是你,我说的,是我自己。”

我张了张嘴,没能说出话来。我知道Alex的心里一直在挣扎,这种挣扎,从波尔多那个夜晚开始,也许就没有停过。她一定反复想过很多,想得很深入。她一直想找到最合适的状态走在我身边,可惜不太容易吧。

“没什么,你知道人没休息好就容易胡思乱想,然后奇奇怪怪,不过这也挺有趣。赶紧吃吧,吃完以后也许就不累了,然后你会回到你想要的状态,展现给你希望展现的人。之后,我们,我们所有人,一如既往。”

我笑出来,“Alex,我欠你的这一顿早餐不简单。”

“可没说不用还。”

“什么时候?”

“嗯……”她想了想,“什么时候啊……任何时候,孤独的时候,需要的时候都可以。你知道我经常忙得忘记吃晚饭,我们,大可以结伴,带着接近的心境?”

“好啊。”

“好的。”

“我还有个问题。”

“什么?”

“你的项链,有什么意义么?”

她低头,“没有啊。”

“哦。”

“没什么重大的意义,就是,曾经想买来送人,但是我不知道那个人她会不会要。我害怕她误会然后拒绝,其实可能,我做得到,只是单纯像是送给一个好朋友那样。所以我打算,真的到了那个时候,再送给她。”

“什么人,我认识么。”

“认识的。要不……你替我问问她?”

“好啊,我替你问问她。”



(5)

气温渐暖,我的睡眠时间也跟着夜长逐步缩短。接连好多天,当世界刚刚苏醒的时候,我就已经将手插在外衣口袋里,在公司附近的街道上散步了。

似乎也不能算心事重重,毕竟我向来是主动掌控情绪而非轻易被情绪掌控的那类人。何况公司这个阶段要操心的事几乎都顺利过渡了,接连而来的消息都趋向平稳,我应该更加放松才对。可不知为何,依然没能像以前那般自如,哪怕泰山压于顶都还能波澜不惊。

不得不说,稳住邵洵对内对外都产生了非常大的影响,Tkun骚乱的波动明显小了,扼制了Neptune上涨的嚣张气焰,至于原本就向着万世的那些人,更是吃了定心丸。

这样的结果令顾非常满意,尽管她心里可能都不会存在悬念。

我还记得回公司汇报的那天,会议上她那胜券在握的样子,于那群点头哈腰的股东赔笑奉承的声音下,嘴角的弧度勾得多么漂亮,眉眼的神色多么意气风发。我坐在旁边,忍不住频频去看她自信的侧脸,去欣赏她不怒自威的骄傲。尽管她有她自己的王,可那一刻对我来说,这个比我小几岁的丫头,她头顶王冠,光耀令人眼眶发酸。

我很激动,呼吸的节奏都乱了。她结束了一段发言,扭过头来大声且郑重地肯定我的付出并向我道谢。哗哗的掌声中,我还是那样笑着,口袋里握紧拳头的手却在抖。她伸手搭上我的肩,轻轻拍了两下,我本能地扬眼看她,烘托气氛的群众一下子退远了,因为她眯起眼,有些俏皮地歪了歪头。

这个表情是只给我的,只是我,而不是万世那无所不能的穆总监。

我好庆幸自己可以成为那个带剑的骑士,庆幸当初选择了陪她征战,更庆幸,我似乎还能陪她很久。

我还在心里琢磨,以后怎样能让桀骜不驯的邵洵不至于太拂她的面子,可她好像读得懂我微妙的表情,知道我的心思,于是倾过身子,小声耳语道:“邵洵交给你,你,交给我。”

陡然地心跳加快,如同一个纯情的孩子,我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经历这样的体验。

这句话我该怎么理解,可以理解得无比简单,也可以提炼出很多深意,总之我很满意地接收到她的讯息,从她眼里,表情里,唇齿间,仿佛是赤裸地说出:Nicole,这辈子你不要想从我手下溜走,你是万世的人,是我的人,那么万世,都要是我的人。

终于体会到万世这个名字,取得真好,恢弘,壮阔,又杂糅着绵长不尽的浪漫。

散会之后,顾把我领进她的办公室,在一片醉人的香气里,晃着酒杯给我写支票。她心情大好,笔势轻快飞扬,豪气地说:“公事上多少口头的赞扬都不如等值甚至超值的酬劳来得直接,穆总监,这是你应得的。”没等我做出反应,她又从桌子边提起一个纸袋,袋子右上角斜斜地印着一个三角logo。她起身绕过桌子,亲自把袋子拿到我面前:“Nicole,我真的很感激有你帮我。不仅仅只是邵洵的事,还有很多就不一一说了。总之一直以来,谢谢。”

我望着她,没说话,其实是忘记了说话。

她笑着示意:“试试看。”

独一无二的定制外套,全世界大概只有这一件,穿在我的身上。她打量着我,偶尔退后一步,偶尔向前探过身体,偶尔将视线停在我的肩头,偶尔又划过腰际。

我抬了抬手:“行么?”

她耸了耸肩:“穿在穆总监身上的衣服,就算出错,那也是设计师的错。”

“那到底……”

“很完美。”她的笑容打开了一个幅度,又露出了那可爱至极的“自恋”特质,“何况是出自我手的礼物呢。”

其实,我知道这种意义的礼物不止我有,Alex,Ivy,Donna,Sam,Charles他们应该都会分别收到。如果我所讲,她赏罚分明更特别体贴爱护自己的员工,忠心于她是一种荣幸,尽管有时她冷着脸来骂人也够狠的。

啊,无所谓吧,反正我可以蒙上双眼假装着自己的特殊,即使潜意识里所奢求的那种特殊,全世界她只给一人。

那也,没关系。

她忽然伸了个懒腰,喉咙里同时也发出悠闲的轻吟,我微微有些呆了,她绝不可能在其他同事面前做这样的举动。她走到窗边拉开帘子,大片大片的阳光透进来,照着地毯的花纹以及那台极其漂亮的钢琴。她顺势坐到琴凳上,手指随意敲出了几个音,我想她心情真的特别好。

相较很多人而言,我自觉看遍了她的喜怒哀乐,她的欣然和落寞,她的飘逸和沉默。我也觉得我算是陪她走过了很长一段路,从她不敢想象可以拥有爱情直到现在环抱光明,我的眼目睹了很多,我的心铭记了很多,可我鲜少直白地去说。真切如同心心念念地追逐着一段剧情,而她是我最深刻的主角。她走进云雾里的心闷,我比她更加闷;她迎接暴雨雷电时的彷徨迷惘,我比她更加心慌;她咬紧牙关的坚持抵抗,我比她更加紧张。而今,她的所有都离幸福的入口越来越近,我不问缘由地开心,悲伤,不问缘由地,更想再出一把力,在她身后推波助澜。我深知急不得可又偏偏,那么的急不可耐。

我无比矛盾地,痛却快乐……

差一点,兴致高涨的她可能会即兴地弹出一段小曲,然而接到一个电话,不久后那个叫梁臣壹的男人被Ivy领进来,她摇着头叫我不用回避。

梁臣壹焦急地恳求她施舍一条生路,因为她的影响力导致以万世马首是瞻的人都对他能避则避,虽然她并没有故意放下狠话,强制干预那些人的意愿。

顾曾经给梁臣壹打过招呼,赶在发布之前,必须要将涉及乔颜私人关系的文章抽掉,殊不知最后仍然出了岔子。文章的确存在些许误导性,但其实只是一个很小的点,恰巧碰上的时机不好。然而以顾的个性,再怎么愤怒,到最后仍然会耐下性子公私分明去处理。冷却与梁臣壹的合作是我们几个共同的意思,其中的利弊关系我和Alex也列举对比地详尽。早前我托人查到他似乎和一些捞偏门的人有长期的往来,综上所有才最后落定决意。

从梁臣壹的口吻来看,想必他还一厢情愿地以为一切归因于私人理由。他焦急地解释:“顾总,我知道之前的事是我的疏忽,你也不必这样赶绝我。”

重新坐回办公椅上的她喝了口酒:“梁先生怎么这么说,合作这事是你情我愿,我若有更好的选择没理由不去做对不对。”

梁臣壹点头:“是,是,没错,但顾总你脸色一摆,外边的人都躲我远远的。顾总,都是误会,我那也是没办法之中的办法了,你一直不肯见我,我才会和顾先生诉苦……顾先生当晚也是因为喝多了,才说了一些不恰当的话,我想阻止都来不及,还希望乔小姐能够……

她听见乔颜的名字,眉毛瞬间就拧起来,方才残留的客气消失殆尽,酒杯重重地搁到桌上,问:“什么意思?顾先生?顾擎?关乔小姐什么事?”

要说这个屋子里的气氛骤降至冰点绝不是夸张,乔颜是她的雷区,谁有意无意踩上去都会惹得她竖起浑身的刺,其他任何东西在这份紧张面前都不足一提。我险些想不起一分钟前,她在阳光下明朗的样子。

她是真的,真的太在意,太在意,有关乔颜的一切。

梁臣壹很明显被震慑住,讲话开始支支吾吾很不利索。

她偏了偏头,冷冷地呼吸,冷冷地出声:“说清楚,怎么回事。一字一句,给我说清楚。”

我低了低头,保持着笑容,第一千次地想,再也不会有人能够让她这样了。

梁臣壹小心翼翼地讲着那晚的事,唯恐用词不当,可是这也依旧起不到什么力挽狂澜的作用。我眼看着她拿起桌上的电话,十秒钟后Ivy进来,她吩咐道:“把顾先生叫回来,不管他在哪,现在就把他叫回来。”

刻不容缓的口吻,梁臣壹呆在一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。她视之如空气,只是自顾自暗暗握拳,胸腔一起一伏,很生气。

也许是有了对比,有了不久前拿衣服给我时开怀畅快的对比,现在的她就像是一个马上要斩下利刃的君主,谁都不要妄图去干涉。

顾擎到地尚算迅速,他进来的时候看到梁臣壹,略略地惊了一下。我欲起身打招呼,可“顾先生”三个字还没出口,她就扬手阻止我,低低地说:“你等我一会儿。”

顾擎大概稍微猜到发生了什么,微微抽搐着嘴角,小声问:“怎么了,姐。”

她起身走到顾擎面前,食指紧紧戳着他的胸口,一下一下,伴随着强势到极致的字句:“顾擎我告诉你,平时你怎么调皮,给我惹什么麻烦,我都可以帮你解决替你善后。就算不是看在爸爸的面子上,我也拿你当我弟弟,不太过分的时候我几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。但是你要给我记住,牢牢记住,我是你的姐姐,乔颜就是你的姐姐。你最好给我收敛着你的态度,也最好反省一下你之前过分的举动。过两天乔颜会和我回家吃饭,要是我没看到你跟她道歉,不管爸爸态度怎么样,我会让你滚得比Tkun的Tark还要远!”

她眉宇间的凌厉像无形的剑,足足高过她一个头的顾擎被那份气场逼得不禁连连后退。他的喉结动了动,想说什么,却不敢说。

“出去!”

短促且铿锵的命令在她转身的刹那迸发出来,一次性扫过了顾擎和梁臣壹。那两个人还一愣一愣地站在原地,表情又懵又委屈,看上去可怜也可笑。在她回到座位之前我朝那两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走,别等她再次发脾气。我还顺带提醒梁臣壹以后有什么事就来找我,我会交代清楚。

她说:“穆,不需要理他。”

我笑着:“没事,我来解决吧,给他讲明白也是必要的,省得他一次一次地来烦你。”

她挑起眉毛,尽管还有些气,不过说话的语气和缓多了:“顾擎这小子真的太放肆,我给他面子已经给地很足了,他怎么惹麻烦我都没有真的朝他开刀,但是……”

“但是惹着乔小姐,就不行,是么。”我的手指敲打着桌子,看似轻松地回答她,实际那一刻心里百般滋味,说不清道不明。

她扶住脑袋,叹气:“我不希望她受任何委屈,可我家里的情况一直都是这样。我要和她在一起,不可能完全不理会家人。我知道她一定不希望看到我为了什么事和家里闹得不开心,为避免这一点她宁可忍一忍。我也想过,罢了,只是那么一晚,一顿饭,我要收收我的脾气,尽可能和颜悦色。我也想象过,爸爸在家,情况说不定会好一些,或许没有我预计的那么严重。可现在你看,顾擎干出的事……这一会儿我的气都莫名窜上嗓子眼,到那天乔颜要受着她们的脸色,我不知道我怎么忍。”

我深深呼吸了一下,为了调整胸口发堵的感觉,轻佻地调侃:“哟哟哟,溪姐,又在我面前毫不遮掩地秀恩爱呢,我听着好酸。得了吧,你俩这么惺惺相惜又相互理解的,来那么点小挫折不是更增进感情么,别抱怨了,能不能稍微体谅一下我这种孤家寡人的感受?什么时候要有人也这么得罪我,你会不会那么紧张啊。

她一下就笑了,反问:“你?谁敢得罪你啊,不怕得罪整个万世么。”



(6)

忽然很想抽根烟。

我很少抽烟,也很久没有抽了。

一个伯父女儿的生日宴,我没有约人谈事情也不用加班,想着近几年都很少陪父母一起出席应酬,于是答应了。本来抱着想让自己轻松一些的心情,打算什么都不考虑,吃一些好吃的料理,喝一些美味的酒,然后回家躺到沙发上看电影。结果转个身,就不自觉地思索起,在这样的场合会遇到哪些重要的人,对万世将来的发展会起到什么样的影响。

几番交谈后有可能发展的关系几乎都尽力去抓紧了,创造了潜在的机会同时给足了长辈们面子,累也有累的价值。

开场跳舞的时候我已经喝了不少,加上没什么兴致就借口去化妆间,绕道出了阳台。

我需要清净一下,需要休息一下。

稍微弯了腰趴在栏杆上,点了支烟。

细细想来,才被自己这晚的举动和心里的条件反射给惊到了,尤其是当一个叔叔玩笑着:“这么积极主动这么上心啊,不说还以为Nicole你现在是自己在做生意呢。”

可能他们都觉得我太“无私”。

对于自己状态的把握或是想要什么样的生活,我的思路一直都很清晰。也许是生活环境所致,我性子里的积极虽不可被否定,但仿佛很难生出野心。即使是上学的时候,无论在其他同学眼里如何高效地利用时间,但其实我并不会想争什么第一。大概我最为看重的,是每一阶段,要如何取悦自己。有一阵子想要过得闲散,什么都看得很简单所以什么都不太上心。待在万世只是托了关系过渡,等休息够了想干正事了也不缺支持,在那之前权当是积累点经验是打发时间。我很明白,哪怕家里有背景有靠山,但这样的公司绝不允许把资源浪费在毫无建树的人身上。所以我耍着小聪明,掐着恰好的点,一边营造着温和无害的气场,一边隔三差五提出一些有效的建议来证明存在。需要表现的时候出力,需要装傻的时候沉默不语,这种游戏我玩得很轻松也很自在。

然后,在我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迎接转折的时候,顾家的太子女毕业空降,接连一切,万世的一切,我的一切,都在不知不觉间迅速地改变。

称她为太子女,起初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,毕竟我在这个圈里见过太多败家子。他们大概会是什么德行总出不了多少意外。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,受尽了宠爱,应有尽有,所以不懂得稀罕,紧张,不会珍惜。

只是没有多久,我发觉这个女人实在不一般,那是她游戏人间外表下的认真和韧劲,那是她不同于人的专注和决心。她心里藏着怎样的目的,她散发出来怎样的魄力,通通在岁月流动中,无声地将我吸引过去。

我本是占着一个不高不低的位置,本是随时可以抽身的境况,却不知为何日复一日,越发按捺不住想绞尽脑汁替她分担为她出主意的心情。有的时候,站在不同的位置视野不同,思绪也不同,相较于她我更加置身事外,也就显得冷静理性。在她做事还不够成熟的阶段,好多时刻我忍不住想去提醒她,去建议她,去帮她。不是为了争权夺利,不是为了凸显自己,更加不为什么好处,我单纯到,就只是想看到她一点一点接近自己的预设。

嗯,或许暗藏着,有那么些希望,她未来的成功有我的一份力,有我的不可或缺。

就这么变了,具体开始在什么节点我记不清,不过记得她亲自来征求我的意思,要我成为她的心腹,要我帮她站稳脚跟,跟我承诺有朝一日她拿下大权绝对不会亏待我。

有什么亏待不亏待呢,我当然不会看重,只是一旦同意了她的提拔,我就要换一种状态示人。我就必须收起我的部分自由,开始燃起一些斗志。甚至是,把将来要用在自己事业上的斗志都提前拿出来,挖空心思地,拿出来。

那时我迅速在脑子里反应,不同选择后将要面临的局面,一个声音告诉我没有必要,但另一个声音却和我说:你逃不开,避不掉,你看她的眼睛,那些亮光会是你未来很久很久的期盼和憧憬。

真的期盼,憧憬。

过去鲜少冒出来的情绪,在倾心地付出全力之后,频繁地交替。小到一个口头的提议,大到决策上的共同认可,顺利的时候大快人心,艰辛的时候寸步难行。无数有创造性有生命力的idea诞生的时候,内心欣喜疯狂到停不下来。我真的意识到,想要做到一件事很容易,但要做好,做得更好,做到所有人都挑不出刺,真的很难。好在我的斗心可以被阻碍激发,何况那么惦念着看到每一次成功之后她脸上的表情,我有什么理由不奋起前进?

不止如此,我更加牢牢记得,一次一次有人妄图挑拨我们,离间我们,妄图陷害我,打压她,可她从来都选择无条件信任我。疑人不用,用人不疑,多的一句都不会猜忌。

我们都不是上帝,谁也没法通观全局,谁都有看不清人心的时候。我知道她也在打赌,赌我这个人的性子,赌她自己的眼光,也赌我对她,那般越来越不简单的忠心。

她无疑是大获全胜的,我早已把万世的事情当做我自己的事情在做,有的时候投入地近乎忘我。就像今天,就像那句玩笑,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自己在做生意呢。

“为他人做嫁衣”这样的话,我听得不少,也理解旁人的不理解,为何明明有足够的条件做领头却偏要低人一等。别人是否满足,是否幸福,是否情愿,还是不要自以为是狭隘地去猜。每个人都有自己乐意的选择,而我的选择,是享受投入与付出,至于回报,若去计较,怕是会搅浑了纯粹。


烟圈一轮一轮缓慢地散开,有些飘到我眼前,有些顺着风远去。

在稀薄的雾里,我闭上眼,慢慢地将脸埋进臂弯。黑暗令我首先看见的,总是她千变的模样。垂于耳际卷曲的发,浮于唇角细腻的弧,松弛着散漫着,无防地摊开双手,侧着面庞没有直面我。一旦记起这个画面,我便深知,身边的消遣依然是消遣,可任何关切与情深,都必然会被辜负了。

我不是不会在意,甚至诱导过自己尝试放下,替换,可那到底不是本心。

就像……逼着自己,永远不承认失落,和孤独。



(7)

顾,曾经那样迷离地靠着我的床沿,外套胡乱地躺在一边,衬衣领口的扣子敞开。我与她并排坐在地板上,伸手就可以撩开她脖子上耷拉的头发,倾下身子就能吻住她的肩和锁骨,只要我不犹豫那两秒。

诚实地讲,我假设过无数次这样的夜晚,仿佛只是要等她真的问出口,然后我顺理成章地要求。

我帮过她太多,大大小小的事,从不面露难色。然而既用得上我,便没有一例是容易的。我总是倾尽全力,却故意淡化,我不喜欢在她面前皱眉。虚荣,死要面子,就是享受她的肯定。为了握紧实权,她必须尽快地做出成绩,但是阻碍总是层出不穷。来自周遭的,藏在辉煌之下的恶臭与披着绅士外皮的歧视,她的出身越是好,她的面容越是美,她自身的能力便越是会被弱化。取而代之的,是针对她性别及皮相的觊觎,窥视。这不只是对她的侮辱,是对所有女性的侮辱。没有人听你表达,他们无视你手中的计划,轻蔑的贼眼只是盯着你的衣物之内。这些委屈很难吞下,世界不该是这样,却偏偏已经这样。她其实可以选择,却也没得选择。想要从那泥泞的墙垣爬上去,身上又怎会不染上污渍?她说,怕的不是暂时忍气吞声,而是内心就此麻木,就此认输。

尽管我生来幸运,父母家庭给了最好的帮助,但成人以后面对社会种种,该认清的事,该看透的事,该应对的事,我是心知肚明的。当眼见外人刁难她的同时,家人也雪上加霜,可她依然顽强地挺直背脊,我就会想,置换境地,我未必能够走到今日。

某次饭局她失落而归,几宿通宵的准备让人随手丢在一边,被不小心倒泼的酒湿透。她没时间休息,更没时间沮丧,跨步进到办公室,手忙脚乱到忘了关门。她重新打开电脑,架起眼镜,我看着她打字,看着她思考,看着她拨通一个又一个电话,忽而微笑,忽而沉默,似乎无论如何绝望,只要不停下就好。一直到我走过去打断她,我说,我可以帮你解决。

我去征求家人的帮助,动用一切关系,以一种不可商量不会退步的气势。我向来不会冲动,也做了万全的功夫去说服父母,不论究竟是利换利,还是私心,总之最后的结果,是我想要的。

事成,她在公司的实权更固,而后设宴席请我们和几个伯父吃饭,都是明里暗里出面帮过忙的人。饭局散场,她还觉得谢我不够,看她脸颊微红,眯着眼笑,有些不知如何继续表达,我才猛然觉得,她实际上,只是一个比我小几岁的丫头。那会儿看她,空前迷人,原始纯粹的迷人,瞬间叫我忘了,为了这件事我熬了多少夜,跑了多少地方,绞尽了多少脑汁。

我只想,在一个没有喧嚣嘈杂的环境中,在一个能让时间暂停下来的地方,安静地看她,和她讲讲话,或许,抱抱她。

所以我说:“今晚陪我聊聊吧。”

清醒理智的时候,她在脑海里算好一切,答:“嗯,当然没问题。”

我将时间拆分,从她踏进我卧室的那一刻,全世界都在凝固的空间里被遗忘。

我从冰柜里拿来一瓶酒,她轻轻笑着:“看来刚才的酒没能令你满意。”

其实不是真的要喝,就像音乐一样,只是一段舒缓的背景。我说:“不过是很喜欢看你拿着酒杯的样子……是真正放松的样子。”

她也就不拘束地,席地而坐,扬了脖子靠在我的床边。

为了更好地透气,她脱了外套,解开衣领,自顾自地笑,笑着说:“我还是不知道,怎么谢谢你才好。”

“不是说好陪我聊天么,以你目前的身价,这一晚上的时间可是价值连城。”

“OK,那么,你想聊什么?”

“原来你都喜欢用这样苍白的方式开头么?”我取笑她。

“哈哈哈,”她咧开嘴大笑,“好吧,好吧,那么,我们用什么话题开头呢?我看你的屋子里有好多Annie Yao的雕塑和插画,年轻一代美国华裔艺术家里,我也挺欣赏她的。我那儿有一幅画,是她没有公布的私人作品,如果你喜欢的话……”

我望着她没作声,其实想答,我更喜欢你现在说话的样子。

“嗯,或者……”她垂眸看了看手里的酒杯,“我还有一套水晶……”

我抢先问她:“是不是我想要的,你都会给?”

“嗯?”她挑眉,“说来听听?”

呵。

我吐出一口气,嗓子和胸腔都热热的。凝视她了一阵,还是基于视线比较模糊,否则不一定敢。我心里忐忑,害怕一不留神就要越界,又一个劲在撺掇自己,越界就越界,更何况,哪儿来的界?

到头来,依然没有果断行动,只是握住她的手腕,轻巧一抬,把酒送进她的嘴里。

我实际知道一二,却还是问:“你和袁先生还好么?”

“之前还好,现在分手了,之后,我也不知道。”

“因为接下来,也没有空去想么。”

“嗯,会更忙吧。”

“那是不是,我才是最幸运的,至少可以陪你一起忙。”

“对于万世,你早就不可或缺了。以前的那些人脑子都坏掉了,眼睛也瞎,他们都看不出公司里藏着一个宝藏。也难怪,这个宝藏太精了。”

“你有没有想过,这个宝藏,只愿被一个人挖起。在这个人到来以前,它只会伪装起来,不屑发光。”

“是吗。”她喝掉半杯,拿起酒瓶又倒了半杯,接着举起来朝向我,道,“很荣幸!cheers!”

“除了荣幸之外呢……”我撑了一只手到地面,斜过身子,一点一点探到她面前,“还有没有别的……”

不由自主说出的话,我的心跳的厉害,也就没能思考更多。我都提前闭了眼去期待,可迎接的不是想象中温软的唇,而是清脆的声音,还有泼洒了一地的液体。

酒瓶被碰倒了,她抚着额头抱歉,笑着说脑袋有些晕。

嗨,我才有些晕。

“等会儿,我去拿个毛巾来。”

她抬眼看了看站起身的我,糊里糊涂地点头。

我知道,她累了,也醉了,她也该休息了。我本意,也是奢望这个房间能让她安心惬意,哪怕只是一晚。

等我取了毛巾回来,她就神色迷离地侧着脸,弯曲的头发旁边,露给我大片好看的肌肤。我擦干地面重新坐下来,若思绪毫不停歇,我早已可以将她抱入怀里,可偏偏漏了缝隙,听见她喃喃地感慨。

“Nicole,我很高兴,真的很高兴。可是……高兴之余还是难过……你说,如果这一天来得早一些,如果……我能再争气一点……是不是……”

一个人,能让你心头莫名疼痛,能使你痉挛震颤,你又怎会不想吻她。

我想吻她,此时,也快要真的吻上她。不过又是由于我离她太近,才听得清她含糊地在说什么。

——如果早一些,乔颜,是不是就不用去法国。

后来我选择忘记原本的想法,很干脆地决定。

依然想吻她,不过轻轻地留在她的额头上,因为这样已经够了,再多的,没有任何意义。

我还原了姿势,和她的肩膀挨在一起,扶了扶她的脸,让她靠过来。

某时,我又牵起她的手,深深握进掌心里。夜晚,仍然不会显得漫长……



烟云消散,我从臂弯中抬起头。

脸颊上的湿润,仿似那晚,未尽的痕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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